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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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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大概是怕宋裕他們不等他,驅車而去,利比魯沖進咖啡館沒過多久就又沖了出來。玻璃門被他甩在身後,前後晃動著。

他雙手扣在一起,抱在胸前,兩條瘦弱的長腿甩得像飛輪。

“還有,我還有這些。這些錢夠嗎?買得起藥嗎?”他氣喘籲籲地,原來被他緊緊捂在胸口的是一捧皺皺巴巴的紙鈔。

宋裕驚詫地看著男孩獻寶一樣送到他鼻尖下面的鈔票:“......當然夠。用不了這麽多。”

利比魯聽後,如釋重負地長吐了一口氣,雙手合十做了一個禱告的姿勢,口中念念有詞:“那就好,那就好,感謝上帝保佑,上帝保佑我和我的爺爺。”

宋裕笑了一下,把錢整理好,放回他的手中:“不要隨隨便便把錢交給陌生人。”

然後轉身準備上車:“我們走了。”

楚歲安看了一眼宋裕,又看了一眼那孩子,沒再說話,快速坐進駕駛座。

宋裕剛擡起的腳步一頓,他拉住楚歲安還沒來得及拉上的車門:“欸,不是說好了換我開嗎?”

楚歲安坐在裏面楞了一會兒,才又推開門出來:“哦,忘了。”

她邊往副駕駛走,邊活動脖頸,然後手臂感到輕微地被拉扯住,一回頭,先撞見一雙黑黢黢的大眼睛,原來是利比魯:“嗯?還有事?”

他黑色的大眼睛亮得出奇:“你們能帶我去讚卡嗎?能告訴我買哪一種藥嗎?我認識入關檢查的士兵,我可以送你們進去!”

就和方才不等宋裕說話就急吼吼跑回去拿錢一樣,他很著急地又補充上,生怕被拒絕那樣:“等買完藥,剩下的錢我都給你們,可以嗎?以後你們來我的加油站加油都不要錢!”

楚歲安把視線轉向宋裕:“你知道什麽藥嗎?”

宋裕點頭:“當然。”

利比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還以為在商量要不要同意他的同行,急得都快跳起來了:“我到了讚卡會自己回來,只要你們告訴我是哪一種藥就可以......”

似乎是意識到楚歲安和宋裕衣裝整潔,出手大方,他很窘迫地扯了扯自己蹭上油汙的上衣:“我、我可以換一身幹凈的衣服,我不會弄臟你們的車......”

“沒事,不用。”楚歲安實在找不到插話的空,只好強行打斷。

她拉開了後排車座的門:“上車。”

利比魯楞了一下,隨後立刻意識到自己被批準同行了,小臉跟翻書似的,立馬喜笑顏開。特別麻利地鉆進了車裏,手裏緊緊捏著宋裕還給他的錢。

楚歲安替他關上了車門。

.

太陽歪斜了些許,越野車拐彎上了一條還算完整的公路。道路兩邊的沙土地上支著許多人道主義救援的帳篷,在夕陽的餘暉裏被洗盡了斑駁。

宋裕開車很穩當,一如他給人溫潤印象的外表。楚歲安將手肘搭在車門上,支著腦袋,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後視鏡裏捧著錢的利比魯:“按理說,給他這麽多錢,是在助長他敲詐。”

過了一小會兒,宋裕才出聲:“至少可以讓他過得更好。”

“嗯,是啊......”楚歲安閉上了眼睛,“我們都是不負責任的過路人。”

宋裕沒有反駁,只是側頭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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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比魯起初很局促,坐姿板正。車的後座不光是他,還扔著很多行李袋。至少楚歲安的設備都扔在了後座,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大使館給放的物資。

“你後面那個白袋子裏應該有零食,隨便拿點吃。”宋裕說。

利比魯眼睛眨了一下,吞吞口水,然後堅決搖頭:“不!爺爺說不讓我拿陌生人給的吃的!”

宋裕只好點點頭。

這地方他倒是挺乖巧的。難道爺爺沒教過他不要隨便敲詐過路人嗎?碰上脾氣不好的可是要挨揍的。要是運氣不好甚至會賠上小命一條。

只不過宋裕並不知道,利比魯這種在災區謀營生的小孩看似遲鈍,實則比誰都敏感。他一眼就能感覺出來什麽人會對他好,而什麽人根本不會在乎他。

利比魯捏著自己手裏的錢,低頭躑躅了一會兒,似乎還是不放心:“哥哥,真的吃藥就能好嗎?鼻炎不是很難治嗎?怎麽可能這麽輕松就治好了呢?”

“我在換季的時候也會有鼻炎,一般這種時候我會到外地旅游,避開了過敏原,我的鼻炎就很少發作。”

宋裕講自己的事是想讓他安心。利比魯上下打量了一番宋裕挺拔的鼻子,有些懷疑地小聲嘀咕:“怎麽可能......”

“嗯?”

利比魯眼睛一眨又開始發光:“難道鼻炎換個季節就會自己消失嗎?鼻子會自己長回來嗎?”

宋裕一頭霧水,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對本罕利語的學藝不精,在語法理解上出了問題。他偏頭看見楚歲安閉上的眼還有眼下淺淺的烏青,於是在後視鏡中朝利比魯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宋裕本欲打開車載音響,在此之前先調小音量,沒想到音量本身就很小,看來是昨天見自己睡著,楚歲安把音響音量調小的。播放電臺時候流淌出的音樂聲輕盈得仿佛蝴蝶在參天大樹間跳舞。

他沒忍住又偏頭看了一眼身旁默不作聲的女人。她保持著單手支著腦袋的姿勢,散下來的碎發遮住了她一部分五官,睫毛隨著呼吸細微起伏。

這趟一時興起的旅途實在不賴。雖然他壓根不知道道路的盡頭有什麽。

但他就是覺得不賴。

......

加油站距離檢查關口其實離得並不近,按照楚歲安最開始的計劃是天黑之前能夠到達讚卡就好,他們正好可以找到酒店入睡。

不過宋裕雖然開車穩,但是速度實在是快。這條公路上壓根沒有攝像頭,限速的牌子大都已經掉落,被黃沙掩埋。他在技能上算是所有富家子弟該有的不良嗜好都學得七七八八的那種紈絝,正常出門必有司機接送,所以只要輪得到他坐上駕駛座的場景,那基本上都是山路飆車。

所以在夕陽還熱烈地懸在地平線之上的時候,大使館借來的吉普車已經到達了讚卡的入關檢查口。

他們在這時候才見到幾輛車,剛才一路來,基本上連車輛都是見不到的。

拿著槍的政府軍敲響了車窗:“所有人,下車接受檢查。”

楚歲安被急促的敲擊聲驚得渾身一顫,她揉了揉太陽穴,眼神迷茫地環顧了一番四周,再看了看天,過了許久才轉而清醒。

利比魯第一個跳下車的,他熟稔地同敲他車窗的人打招呼:“嗨!是我,我爺爺呢?這兩個人是中國醫生和中國記者,人可好了,你們相信我。”

他擠眉弄眼一番,然後像一條靈活的魚那樣鉆過駐紮的巡邏兵還有正在接受檢查的過路人,直直奔進入關鐵門後連著的一棟小房子裏。

小房子是灰色的,遠遠的只能看見一個小小的窗口,像是那種能在游樂園裏見到的售票亭,鐵柵欄將窗戶嚴絲合縫地圍起來,只空出來容許一只手通過的空當。

士兵聽了利比魯的話,看向宋裕還有楚歲安的目光少了些冰冷:“中國人,來本罕利幹什麽?”

楚歲安把公函遞給他們:“我一直致力於反戰宣傳的工作。沒人希望打仗,不是嗎?”

說著她感受到一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碰了碰宋裕的手臂:“看我幹什麽,你的電子版公函呢?沒有的話我車裏有一份備用的......”

“當然有。”宋裕收回視線,從兜裏摸出來自己的手機,解鎖屏幕之後翻找出一份文檔,遞給士兵看:“中國醫生,醫療協助。”

那士兵仔仔細細閱讀了一番宋裕遞來的文件,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看向他們的目光還平添了幾分尊敬。

而這時候搜車的士兵也點頭表示沒有什麽可疑的東西,示意可以放行。

“一路平安。”士兵朝著宋裕他們做了一個祈禱的手勢,送上了很真摯的祝福。

宋裕收起手機:“就這樣嗎?好像也不是很嚴,我以為戰爭期間檢查會特別嚴,小題大做那種。比如咱們帶的煙很多,會被上綱上線成偷渡。”

楚歲安搖頭:“只是因為我們是中國人。”

“而且醫生在這裏非常受人尊敬,更何況是中國醫生。”

宋裕垂下眼簾,緩慢吸了一口氣:“所以不那麽希望說我自己是醫生。”

楚歲安看了他一眼。宋裕隨即露出一個只停留在表面的帶著羞愧的笑,正欲解釋。

利比魯的大嗓門從遠處響了起來:“哥哥!姐姐!我爺爺來啦,你們看一看我的爺爺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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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擋道,碩大的吉普車先駛過了關卡,停在了那間灰色的四方小房子旁邊的水泥地上。一個帶著黑色面罩的老兵抱著槍走出來,腳步有些蹣跚,但是他後背挺得很直,腰帶被擦得很亮,就像是一個軍官那樣。

這個老兵露出的眼窩非常深,第一眼幾乎讓人看不出那裏面還含著一顆渾濁的眼球,眉毛很濃,氣勢有些嚇人。但是利比魯看起來很喜歡他。

利比魯很親昵地摟著老兵的胳膊,把他拉到宋裕面前:“爺爺,這個哥哥是中國的醫生,可以治好你的鼻炎。”

老人目光呆滯,他碩大的眼球遲緩地轉動過去,同宋裕對上視線。

宋裕想要朝他笑一下,並且很謙虛地表示鼻炎不是什麽令人頭疼的大病癥,根本談不上治療不治療的。可是老人渾濁幹涸的眼睛榨幹了他喉嚨裏所有的水分,令他喉管不自覺緊縮,一時間沒能發出聲音。

利比魯見雙方都不說話,抓著老人的手緊了緊:“爺爺,你給哥哥看一眼你的鼻子吧!哥哥說帶我去買藥呢,哥哥也有鼻炎,鼻子會自己長回來的,爺爺你不要擔心了。”

楚歲安在一旁看著,脖子上掛著相機。她看著老人被面罩遮住的臉,眼底閃過一絲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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